预售破亿,首周末仅仅 1.2 亿,这让《狂野时代》在市场上形成 " 疯开低走 " 的势头(意味着票房增量微乎其微)。
首周末过去,猫眼平台的预测票房从 2.2 亿降至 2 亿,不足导演毕赣的上一部片《地球最后的夜晚》(2.8 亿)。随着《疯狂动物城 2》上映,后续势必压缩排片,《狂野时代》的 " 狂野 ",可能也就戛然而止了。
裹挟着男主角易烊千玺上映前夺最年轻金鸡奖影帝之势,为什么没拉出好看的票房曲线?要知道,同为文艺向的电影《小小的我》,票房都有 7 亿多。
这和普通观众对于片子本身的认知有关。
在资深影迷群体,《狂野时代》是 " 神作 ",甚而有影评人认为必然载入影史;但在普通人视角,三个字形容——看不懂。
" 看不懂 " 虽然不算差评,但这会极大地影响票房倒是事实。某种程度上,这是 "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 的分野。
片子豆瓣评分 6.5,其实也正是这种认知的体现——面对大众,不能期待多数普通观众费尽心思 " 搞懂 ",而是要让他们 " 融入 ",或者说 " 共情 "。
所以,《狂野时代》这部电影究竟如何?

- 文艺片的 " 宠儿 "-
说电影之前,先聊聊这部戏的导演。
自推出《路边野餐》后,毕赣一直都是文艺片领域的 " 宠儿 "。
《狂野时代》入围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获得评委会特别奖,此奖项并非戛纳主竞赛单元固定奖项,而是朱丽叶 · 比诺什担任主席的本届评审团为其特设。这也是继 2015 年侯孝贤凭借《刺客聂隐娘》获得最佳导演奖后,华语电影再次在戛纳主竞赛单元斩获奖项。
巧合的是,《刺客》《狂野》的女主角都是舒淇,而华策影业也都是这两片的主要出品及发行方。
《路边野餐》在十年前的金 . 马奖上获得了最佳新导演及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的肯定,该片配乐也是侯孝贤的御用配乐林强老师。
毕赣到了第二部《地球最后的夜晚》,更是有很多 " 侯家班 " 参与,比如摄影姚宏易、美术王志成等等。而《狂野时代》造型指导又是侯孝贤的御用造型师,也是侯导公司的高层黄文英——造型在此片中所起的作用举足轻重。
与此同时,毕赣的电影里似乎也集齐了 " 戛纳系 " 中国导演的特色,比如《狂野》中有着明显的贾樟柯底色,那种破败,甚至脏乱的街头巷尾,底层市井,主角在其间行走穿梭,甚至翩翩起舞,而李庚希和黄觉的那一段,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江湖儿女》,贾樟柯喜欢用叶倩文等人的粤语流行金曲,《狂野》中则有罗文的《小李飞刀》。
当然比起科长的 " 不修边幅 ",毕赣电影里是有明显的 " 滤镜 ",那不只是所谓梦境的加持,更有一种类似当代艺术式的美学思维(虽然贾樟柯也跟画家刘小东合作过,但现实的引力实在太过沉重)——那便是在凌乱不堪的现实底色中,通过放大提炼,甚至异化出一种风格化的 " 美 " 来,比如断壁残垣上挂着的一面钟。
虽然另一位戛纳得主王家卫也喜欢用时间作为关键词,但在他电影美学中,更多是一种锦上添花的奢侈品。反观毕赣,与其说是赛博朋克的拿来主义,还不如说更是 " 道在蝼蚁,稊稗,瓦甓,屎溺中 "(庄子说大道无处不在,在蝼蛄和蚂蚁中,稻田的稗草里,瓦块砖头,甚至粪便尿液中)的影像表达。
诗意当然是毕赣电影的一大特色,毕竟常用旁白直接吟诵。曾凭借《鬼子来了》同样获得戛纳评委会大奖的姜文作品中也有诗意,还常常会因为诗兴大发,而盖过了故事本身。当然姜文的诗意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式的,而不像毕赣那样常给人一种闲庭信步,怡然自得的感觉。
姜文曾被整个华语电影圈寄予厚望,但近年来《你行!你上!》等片口碑下滑严重,票房也不理想;王家卫导演的出片速度更慢,最近更因为跟生活助理兼编剧之间的矛盾纠纷,而被拉下了神坛;至于贾樟柯导演,近年来的工作重心转向举办平遥电影展,于是毕赣似乎成为中国电影在戛纳的最大希望所在。
更别说,相对于贾樟柯,毕赣电影里没有那种对于现实社会矛盾冲突的直接呈现;而姜文虽然把诗意当成醋,但有时也会包起类型片的饺子,即使是《让子弹飞》里也不失辛辣的现实讽刺,而不像毕赣在《狂野时代》里,只是用了不同类型片的表象,骨子里还是换汤不换药。至于王家卫,他那一套都市美学似乎有点太小资,太 " 忘本 " 了,而不像毕赣作品那样在表现 " 朱门酒肉 " 的同时,也不忘《路边野餐》……
所以,毕赣电影这十年来不管在朝在野,包括海峡两岸的电影圈里都能成为 " 宠儿 "。

- 我们对该片的理解 -
《狂野时代》得戛纳评委会特别奖,虽然有人揶揄 " 没有奖杯 ",但其实已算不俗。因为,华语电影不管大制作还是小成本,这么多年来不断进军戛纳,到目前为止,斩获金棕榈大奖的只有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且是跟新西兰女导演简 · 坎皮恩的《钢琴课》分享了 " 双黄蛋 "。
《霸王》的背景是中国近代史的宏大叙事,历史事件如同走马灯式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目眩神迷,应接不暇。
事实上,《狂野时代》除了如表层所见呈现电影艺术本身这一主题之外,同时也是对近代中国的 " 宏大叙事 " ——片中五个故事,恰是 20 世纪的中国速写。(片中故事大多没有明确的时间指向,以下是「文娱春秋」团队的单方面解读。)
开场视觉篇,时间应设定在 1899 年,这一章里,毕赣采用了默片风格,并非单纯的怀旧,而是有它的历史指涉——隐喻晚清的民族沉疴与鸦片幻觉。那时正值晚清帝国风雨飘摇,中国社会被鸦片毒害所笼罩,国民体质羸弱,精神萎靡。
这与易烊千玺饰演的角色——形容枯槁的 " 迷魂者 " 形成了呼应(晚清瘾君子往往形同骷髅),鸦片产生致幻效果,与电影的梦境画上了等号。在那个时代,中国人的 " 梦 " 是病态的,躲在烟馆里对现实崩溃的麻醉性遗忘。

听觉篇,时间在 1939 年,借助谍战类型,再现抗战时期的身份焦虑与忠诚危机。其时是日军侵华的第二年,那是个战火纷飞,特务横行的年代,密码和电报,听起来比音乐还要更 " 悦耳 "。
为何这一章对应 " 听觉 "?1939 年是汪精卫政权成立之前的关键年份,也是著名的特务机构 "76 号 " 创立的第二年,这些间谍在上海比较活跃。赵又廷饰演的角色,大概就暗指其中之一。在特务横行的环境中,视觉往往具有高度欺骗性,而 " 声音 " 则关乎生死。隔墙有耳、摩斯电码、审讯室里的惨叫、皮鞋敲击地面的回响——这些才构成当时的真实景观。
破碎的镜屋,象征着身份分裂——孤岛之上,一个人可能是日伪官员,同时也可能是军统特工,或者是地下党员。燃烧的树,则将日军 " 焦土政策 " 直接视觉化,代表毁灭性力量正在逼近。丢失的手提箱,化用了希区柯克式 " 麦高芬 " 手法,里面装的可能是情报或罪证,但在毕赣镜头下,它隐喻着时代 " 真相 "。

第三个故事为味觉篇,背景大概设定于 1969 年,文 . 革的第三年,破四旧捣毁佛像,宗教自身难保,实在无心顾及人世间的苦难。
易烊千玺杀父情节,是核心隐喻。某种意义上,文 . 革是场集体的 " 弑父 " 运动——青年一代被鼓励造反,打倒权威(父亲、老师、知识分子等)。
佛教里,有 " 苦集灭道 " 之说,通过主角与 " 苦妖 " 的互动,完成对荒谬历史的记忆重置。

接着是嗅觉篇,时间应在 1979 年,特异功能浪潮兴起,改革开放刚开始,有人一夜暴富,有人投机取巧,百味杂陈,却难以填补鼻腔和内心的空洞。当时,社会处于一种迷信、盲从与急功近利交织的 " 狂热 " 之中。
有人认为背景是在 80 年代末,这是错的,因为在 1979 年,《四川 . 日报》曾报道过一则 12 岁孩子 " 耳朵识字 " 的奇闻,随后引发了一场持续十余年的热潮。而电影里,易烊千玺训练的小女孩也十来岁,通过 " 嗅觉 " 来识别扑克牌的花色,自然是对特异功能骗局的映射(这是颇明显的时间指向)。
" 嗅觉 " 在这一章还有更深的意味——对金钱的嗅觉。改革开放初期," 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 的提倡以及万元户的出现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人们开始依靠本能(嗅觉),去寻找财富的机会,哪怕是通过欺诈。
张志坚饰演的老爷子说,十多年前女儿与自己断绝关系,可能是文 . 革时期 " 弑父 " 的延续;这和上一章节建立了因果链条——文 . 革时期家庭伦理的崩塌,导致了后来亲情的异化。

最后是触觉篇,这个故事在电影中有明确时间,是 1999 年底的 " 千禧 " 之交(上面几个故事的时间节点,也是我们从 1999 年倒推的,10 年为一个刻度),这段融合了香港新浪潮风格(也是毕赣前作《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延续),探讨世纪末的都市异化与时间焦虑。当时的人们,普遍对于即将到来的 21 世纪有未知恐惧 …… 无论是 " 千年虫 " 带来的恐慌,亦或是诺查丹玛斯 " 世界末日 " 预言的阴影。
李庚希饰演的吸血鬼,象征西方意识形态,而易烊千玺饰演的小镇青年,起了个阿波罗的名字,似乎有西化倾向。在故事结尾,他坦然接受了西方文化侵入(全球化)的现实(被咬)。
" 咬噬 " 是一种侵入性的触觉,既是爱欲的表达,也是暴力的施加。这展现了中国在世纪之交的复杂心态:既有对 WTO 入世和全球化的渴望,也有对本土文化消亡的忧虑。
由此可见,影片中的每一种感官,都对应着中国近代史的阵痛或转型。易烊千玺饰演的五个分身,其实是作为 " 中国主体 " 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拟形 ——从晚清的鸦片迷失到千禧年的末日恐慌,构建了完整的互文体系。
当然,毕赣的整体构想和观念是好的,预算也跟得上,只是具体呈现时不免有点太过笼统和抽象,想来就算有百来岁的长寿老人,真的是这段历史见证和过来人,观看《狂野时代》时应该也很难入戏。
不过,上映前后,片方似乎有一定压力,从导演到演员,都遮遮掩掩不肯明说片中所述为何(只说是电影母题),就这样虚头巴脑,导致多数普通观众稀里糊涂怒骂烂片。
尽管从「文娱春秋」的角度而言,这是一部很不错的艺术片,但距离经典差了不少,因为相较于同类型电影,并没有太突出(比如同样由一人分饰多角展现人类历史的《云图》)。而对普通观众来说,你无法要求他们像做阅读理解一样 get 影片内核,自然会出现 " 看不懂 " 的情况。

- 蜜糖和砒霜 -
《狂野时代》上映当天," 看不懂 " 上了热搜,即使是易烊千玺粉丝 " 千纸鹤 ",都不敢夸口说自己能懂偶像在此片中的表演。曾几何时," 看不懂 " 成为一部电影的热门话题,引发舆论关注,应该可以追溯到姜文十八年前的那部《太阳照常升起》,当时面对观众,包括评论界的 " 懵懂 ",姜导的回应是 " 再看几遍 "。
《太阳》最终票房 1700 万,亏惨了,这才有了三年后的《让子弹飞》。
而这一回,毕赣面对观众看不懂的 " 疑虑 " 时,则在首映礼上表示:"(观众)自己人生的复杂程度,要远远高于任何一部电影,所以这部电影所谓的大家的那种疑虑,肯定没有各位的生命经验,来得要复杂。我们创作这部电影,归根结底的目的,是希望通过视听语言,通过一个世纪,以及那些感官的,普世的关系,来调动观众复杂的生命经验,这本身是一个很难做到的事情。"
毕赣的这番回应,当然算不上新鲜,特别是很多当代艺术中的绘画和装置,创作者都会不断强调,作品本身画的是什么,想表达什么,完全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观者自己的感受而已。
类似的解释还会拿生活本身打比方,假设你在街头,或者茶馆里偶然听到旁边的几个陌生人说话,没头没尾的,通常是听不懂的,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所以电影里的对话如果听不懂,那也是再正常不过 …… 但问题是,这样的 " 解读 " 第一次听,可能会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反复这么讲,一再的懵懂,就难免无趣,更谈不上创意了。
《狂野时代》上映当天晚上就在豆瓣开了分,五万人左右的评价,6.5 分,有赞有弹,观点撕裂。
有人认为 "《狂野时代》开启了中国电影的新纪元 "," 毕赣终于带领他的长镜头走出了贵州,找到了全新的方法论 "," 一部饱含深情的恋物电影,物中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的真理 "……
与此同时也有各类一星评论,诸如 " 毕赣上部为啥叫《地球最后的夜晚》,因为之后他已经离开地球,现在是明显不会说(地球)人话了,拍得跟逛漫展一样,给人化成黑魂,还有游戏视角探险,去的应该是二次元 "," 如果戈达尔说‘电影是每秒 24 格的真理’,那么《狂野时代》就是每秒 24 格的虚假 "……
正所谓是 "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

当然也有评论试图进行 " 阐释 ",对《狂野》中的各种细节元素进行解读,易烊千玺的五个造型各自代表什么,舒淇的角色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样的解读不管意义有多少,其实并不复杂,因为毕赣在这部电影塞入了无数个符号 …… 无数零零碎碎的元素俯拾皆是,见者有份,任何人都能扮作名侦探 " 推理 " 一番(就像我们解读的也是一种),直到迷失在电影之梦中。
甚至还有人拿诺兰的《信条》来对比,呼吁大家 " 不要去理解,只要去感受 "。但问题是,同样是处理梦境,诺兰之前是拍出了《盗梦空间》,虽然也有理解上的门槛,但更多是一种观影上的挑战,而不是阻碍。更何况,就算是诺兰走了极端,拍出《信条》来,也是口碑和票房都不理想,更别说一直以玄之又玄为特色的毕赣导演。
这部电影剪出来,有经验的大概就会知道不可能取得通俗意义的票房大爆——因为,大众院线是多数普通观众来决定成败的,他们进电影院里,压根就是图一乐(或者获得情绪价值)。(当然,文艺片单靠国内票房其实杯水车薪,更多是在国际发行上,上映前,估计成本已经回收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普通观众 " 看不懂 " 或者给 " 差评 " 极为正常,而且应该予以尊重。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 " 搞懂 " 背后的意义——自己的生活都没 " 搞明白 " 呢,还要去做一部电影的分析理解?
一些业内人士或者电影大 V 惊呼 " 这有什么难懂 " 或者不理解普通观众的 " 低分 "(甚至嘲讽),其实应该想想自己是否太脱离大众语境了?


登录后才可以发布评论哦
打开小程序可以发布评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