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树
我们如何思考、感受、记忆?我们精妙的语言、复杂的动作、甚至 " 自我 " 的意识,究竟源于何处?这些关于人类心智的终极问题,将我们引向了那个已知宇宙中最复杂的结构——大脑。
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一代又一代的科学家投身于对大脑的探索,他们的争论、发现与奇思妙想,共同谱写了一部波澜壮阔的神经科学简史。
这不仅是一部科学史,更是一部人类认识自我的思想史,它为我们今天热议的脑机接口等前沿科技奠定了不可或缺的基石。
蛙腿的抽搐:生物电的黎明
我们的故事需要追溯到 18 世纪末的意大利,一个电的本质,还尚不明确的时代。
1780 年,医生兼解剖学家路易吉 · 伽伐尼(Luigi Galvani)偶然间,发现了生物电存在的可能。一个流传甚广的版本是,当伽伐尼的妻子准备烹制一道名叫 " 炖蛙腿 " 的博洛尼亚名菜时,她用金属刀触碰到一只刚被剥皮的青蛙的坐骨神经,蛙腿竟猛地抽搐了一下甚至发出了电火花。这一现象激起了伽伐尼的极大兴趣。
他开始系统地验证这个发现。他将连接着铜线的蛙腿挂在铁栏杆上,观察到不论晴天还是雷雨天,蛙腿会收缩——说明电的来源不是自然雷电;随后,他用两种不同的金属棒触碰青蛙,发现蛙腿同样会收缩,而玻璃棒则没有反应——说明这其中确实有电的产生。
基于这些观察,伽伐尼提出了一个在当时极为大胆的假说:生物体内部本身就存在着一种 " 动物电 " 或 " 生物电 ",这正是生命活动的原动力。
路易吉 · 伽伐尼的青蛙实验
然而,这一理论很快遭到了另一位杰出化学家亚历山德罗 · 伏特(Alessandro Volta)的质疑。伏特重复了伽伐尼的实验,并认为电并非来自生物体,而是由两种不同的金属接触产生的。
在他看来,蛙腿仅仅扮演了一个灵敏的 " 电流计 " 角色。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甚至将两种不同的金属片放在自己舌头上,感受到了微麻的电流感。
这场持续了十余年的 " 蛙腿之争 " 推动了两位科学家不断改进实验。伽伐尼坚持生物电的存在,而伏特则在研究中发明了基于铜锌和盐水构成,能够持续供电的 " 伏特电池 ",为人类开启了电气时代的大门。而为了纪念这位论战对手,伏特谦逊地将蛙腿在电刺激下抽搐的现象命名为 " 伽伐尼现象 "。
尽管当时难以评判谁对谁错,但今天我们知道,生物电确实存在。
大约在伽伐尼去世 50 年后,德国生理学家埃米尔 · 杜布瓦 - 雷蒙德(Emil du Bois-Reymond)通过更精密的仪器,真正发现了神经信号传递的本质——动作电位,即神经元细胞膜内外离子流动产生的电压差。
伽伐尼与伏特的争论,最终为神经科学的诞生拉开了序幕。
大脑地图之争:局部论 vs. 分布论
确认了神经元可以放电后,一个更核心的问题摆在了科学家面前:拥有 860 亿个神经元的大脑,究竟是如何协同工作,产生出我们复杂的思想和行为的?由此,神经科学领域开启了一场长达百年的争论,核心在于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局部论(Localization)与分布论(Distribution)。
局部论者认为,大脑的不同区域各司其职,就像一个分工明确的工厂。他们的目标是通过 " 愚公移山 " 般的精神,逐一破解每个脑区的功能。
为局部论提供第一个坚实证据的,来自法国医生保罗 · 布洛卡(Paul Broca)。
1861 年,他遇到一位特别的病人路易斯 · 勒博涅,这位病人能听懂所有问题,但自己却只会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Tan",因此也被家人称为 " 谭先生 "。
病人去世后,布洛卡通过解剖发现,其左脑前额叶的一个特定区域有明显损伤。通过对十几位类似症状患者的观察,他最终确认该区域与语言的产生密切相关,后世将其命名为 " 布洛卡区 "。
布洛卡医生发现的语言脑区
布洛卡的研究极大地鼓舞了科学家们去绘制一幅系统的大脑结构地图。西班牙科学家圣地亚哥 · 拉蒙 · 卡哈尔(Santiago Ram ó n y Cajal),被誉为 " 神经生物学之父 ",为此提供了关键的技术。
他发展的染色技术,首次清晰地勾勒出单个神经元的完整形态。卡哈尔不仅是一位卓越的科学家,还是一位天才的画家,他笔下的神经元结构图精美绝伦,至今仍是神经科学的经典。
卡哈尔与他的神经元画作
在卡哈尔技术的基础上,德国神经科学家科比尼安 · 布洛德曼(Korbinian Brodmann)在 20 世纪初对大脑皮层进行了系统性的细胞结构研究,最终将人类大脑划分成了 52 个不同的区域,即 " 布洛德曼分区 "。这套分区系统沿用至今,例如布洛卡区就对应着 44 和 45 区。
布洛德曼大脑分区
将局部论推向顶峰的,是美国神经外科医生怀尔德 · 彭菲尔德(Wilder Penfield)。
在为癫痫患者进行开颅手术时,由于大脑本身没有痛觉感受器,患者可以保持清醒。彭菲尔德利用微弱的电极,逐点刺激患者大脑皮层的不同位置,并记录下患者的感受。例如,刺激某个点,患者会感到脚趾有触感;刺激另一个点,则会感到嘴唇在动。
通过四百多次手术的积累,彭菲尔德绘制出了一幅著名的大脑地图——躯体感觉与运动皮层的 "小矮人图"(Homunculus' Brain Map)。
小矮人图(左图为彭菲尔德版本,右图为近两年更新版)
在这张图上,身体各部位所占的脑区面积,与其感觉和运动的精细程度成正比,因此呈现出一个嘴唇和双手巨大、而躯干和腿脚很小的怪异人形。
小矮人与小矮鼠模型
大脑的交响乐:神经可塑性的发现
就在局部论似乎要一统天下之时,分布论的证据也开始浮现。分布论者认为,大脑是一个整体,复杂的功能需要多个脑区协同合作,甚至整个大脑共同参与才能完成,就像一场由所有乐手共同演奏的交响乐。
一个挑战彭菲尔德 " 固定地图 " 的经典研究来自美国科学家乔恩 · 卡斯(Jon Kaas)。1983 年,他研究了一只因意外失去中指的猴子。按照局部论,负责处理中指信号的那块脑区应该会就此沉寂。
然而,卡斯在几个月后发现,当他再次刺激这片区域时,猴子的食指和无名指竟产生了反应。这表明,大脑的地图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可以根据外界经验进行重组和调整的。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神经可塑性(Neuroplasticity)。
另一个广为人知的例子是对伦敦出租车司机的研究。研究发现,这些需要记住伦敦复杂如迷宫般街道的司机,其大脑中负责空间记忆的海马区,比普通人要明显更大更厚。这再次证明,后天的学习和训练可以重塑大脑的物理结构。
我们日常生活中学习使用工具,如开车、打字,也体现了大脑的可塑性与冗余性。大脑中并不存在一个天生的 " 筷子区 " 或 " 手机区 ",而是通过现有脑区的协同合作与功能调整,让我们掌握了这些新技能。
结语:从分裂到统一
如今,神经科学界普遍认为,局部论与分布论并非相互排斥,而是描述了大脑工作原理的两个侧面。大脑确实存在功能分区,特定的脑区在特定任务中扮演核心角色;但同时,这些脑区通过复杂的神经网络紧密相连,形成一个动态、可塑的整体。大脑还存在巨大的冗余,当某个部分受损时,其他区域有时可以代偿其功能。
正是这种 " 分工与协作 " 并存的复杂机制,为脑机接口技术提供了理论基础。我们知道该在哪个脑区检测或刺激信号,是因为功能分区的存在;而我们相信大脑能够学会并适应控制一个外部设备,则是因为神经可塑性的存在。
从蛙腿的跳动到大脑地图的绘制,这段跨越百年的探索之旅,不仅揭示了大脑的奥秘,也为人类创造一个全新的未来,铺平了道路。我们下一期,就要从 100 年前最早的脑机接口,开始讲起了。而这些内容在我们新的一期播客也已经发出,欢迎点击下方音频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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