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虎进了东北大院……

以下文章来源于上海自然博物馆，作者何鑫

前段时间，一段老虎冲撞民宅铁栅栏的视频在网络上掀起热议。监控视频显示，当时是早上 6 点多，在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勃利县吉兴乡长太村，背景中突然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一只大型动物的身影迅速从栏杆外窜出。

正在家门口的张大爷，听到邻居说 " 有老虎 " 后，非但没有返回屋内，而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很 " 虎 " 地径直走出院门。

说时迟那时快，在老虎即将冲来的瞬间，张大爷及时回到院内拉上了铁栅栏。老虎面对铁栅栏，居然只是扑了一下，在栏杆已经变形的情况下，老虎自己竟然也跑开了，受到万般惊吓张大爷当然也是一路小跑奔回屋内……

这段视频引发了众多网友热议，大家庆幸张大爷在做出冒失看虎的行为后，幸好没出事。另一方面当地警方也通报，这只老虎当天还咬伤了一名正在喂牛的村民的左手。经医院初步诊断，伤者多发撕脱伤，其中腕部较重，但没有截肢风险，已经转院至佳木斯进行救治，

事件发生以后，黑龙江省林草局召开东北虎保护工作紧急会议指出，勃利县作为东北虎种群非重点分布区，此次出现老虎进村事件，需要引起格外重视，并加强风险防范。

这当然继续引发大家的热议，这是一只什么样的老虎，它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村中，如果真的遇到老虎又该怎么办呢？

野生东北虎丨 https://i.natgeofe.com/

老虎称大王

作为顶级肉食动物，与虎有关的故事是尽人皆知。作为一个物种，虎 Tiger（Panthera tigris）大约在距今 100 万年前的早更新世晚期出现。

距今 1.1 万年前的全新世初，虎的分布范围达到了历史最高值，作为亚洲森林中的王者，西起西亚中亚的干燥荒漠，东至中国华东华南的沿海湿地平原，北到东北亚的寒冷密林，南达东南亚的热带海滨岛屿，都曾有这种猫科动物顶级捕食者的身影，这也就形成了学界较为公认的九个虎亚种的局面。

虎的分布区丨 https://www.researchgate.net/

作为亚洲首屈一指的捕食者，无论是生活在岛屿还是大陆，虎都占据着当地生态系统的顶端。但是人类文明的兴起，阻断了虎原本兴盛的演化历程。

面对人类，无论是分布于何处的虎亚种，都从兴盛扩张的状态，转为节节败退，并最终在 20 世纪纷纷陷入灭绝的漩涡。巴厘虎Bali Tiger（Panthera tigris balica）、爪哇虎Javan Tiger（Panthera tigris sondaica）、里海虎Caspian Tiger（Panthera tigris virgata）3 个亚种相继灭绝。

虎的全部九个亚种丨 https://www.wfft.org/

于是，现存的虎亚种仅剩下最后 6 个，即苏门答腊虎Sumatran Tiger（Panthera tigris sumatrae）、马来虎MalayanTiger（Panthera tigris jacksoni）、东南亚虎（即印支虎）Indochinese Tiger（Panthera tigris corbetti）、孟加拉虎Bengal Tiger（Panthera tigris tigris），以及华南虎South China Tiger（Panthera tigris amoyensis）和东北虎Siberian Tiger（Panthera tigris altaica）。

现存的六个虎亚种丨 https://images.saymedia-content.com/

今天我们要说的重点就是其中体型最大的东北虎。历史上，东北虎曾经广泛分布于我国东北的大部分地区、西伯利亚东部和俄罗斯远东地区以及整个朝鲜半岛，甚至向西可到蒙古和贝加尔湖地区。

东北虎所依赖的东北亚温带针叶阔叶混交林丨何鑫摄

东北地区曾有 "众山皆有虎" 的盛景。据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俄罗斯科学家估计，十九世纪末，全世界东北虎约有 2000 — 3000 只，其中中国约有 1200 — 2400 只。然而与世界上众多野生动物所面临的困境一样，伴随着人类对于更多自然环境的改变，如今东北虎的分布范围已经大幅萎缩。

2022 年的估计显示，全球的老虎数量为 3682 只丨 https://th-i.thgim.com/

我的家乡在东北

在英文中，东北虎被习惯称为西伯利亚虎，但在俄罗斯面积广阔的西伯利亚，其实早已没有了东北虎的踪影。今天的东北虎主要栖息在俄罗斯远东滨海边疆区西南部的锡霍特山脉周围。

2022 年，俄罗斯公布的数据显示，其境内约有 750 只东北虎，其中有不少个体就分布在俄罗斯和中国之间的国际边境地区。

东北虎曾经和如今的分布范围对比丨 https://th-thumbnailer.cdn-si-edu.com/

对于整个东北亚而言，我国东北广袤的温带针阔混交林是东北虎的故乡。我国东北地区曾经有虎分布的区域面积曾达到约30 万平方公里，这占到了东北虎历史分布区总面积的 60%。

但当时间的列车即将驶入 21 世纪前，野生的虎在我国东北基本可以说是已经销声匿迹了。1998 — 1999 年的一次中俄美三国专家联合调查中，仅发现了少量的东北虎的痕迹，调查结果认为当时中国境内东北虎仅存 12 — 16 只。

近年来东北虎在中国和俄罗斯的活动位点丨 http://usa.chinadaily.com.cn/china/2011-12/05/content_14210857.htm

迎来转机

随着我国开始实施大面积的天然林保护工程，并将原本以砍伐为主进行经营利用的林场改为自然保护区；野生动物保护有关的执法不断加强，管理不断规范化；自然环境保护的理念也开始深入人心，我国东北地区的森林生态系统终于迎来了转机。

伴随着生态环境的逐步改善，不少野生动物开始重新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森林中原本的王者——东北虎也不例外。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建立为以东北虎，为代表的野生动物带来了巨大利好丨何鑫摄

长期的监测表明，在 2012 — 2014 年，我国境内的东北虎已经恢复到了 27 只。2016 年 10 月 12 日，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被列入第一批国家公园名单。

在地理位置上，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位于中国、俄罗斯、朝鲜三国交界区域，地处中国吉林、黑龙江两省交界的长白山支脉老爷岭南部区域，以中低山、峡谷和丘陵地貌为主。

国家林草局所公布的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功能区划丨 https://www.forestry.gov.cn/

其行政区域涉及吉林省珲春、汪清、图们 3 个县（市）的 17 个乡镇，黑龙江省东宁、穆棱、宁安 3 个县（市）的 9 个乡镇，总面积为140.65 万公顷，其中属于吉林省的约占 68%，属于黑龙江省的约占 32%。

野生东北虎的脚印丨何鑫摄

整体森林覆盖率接近 97% 的这片区域正是东北地区最完整的一片温带针阔叶混交林。除了东北虎外，这里还分布有东北豹、棕熊和亚洲黑熊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中小型食肉动物中也有欧亚猞猁、赤狐、貉、黄喉貂、欧亚水獭、豹猫、紫貂、黄鼬、伶鼬等众多代表。

对于捕食者而言，马鹿、梅花鹿、野猪、西伯利亚狍、原麝、长尾斑羚、獐等所组成的有蹄类食草动物群落，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北京师范大学监测平台在虎豹国家公园所拍摄到的多种有蹄类丨 https://cx.resource.edu.cn/

同时，虎豹国家公园还在为虎豹跨境穿梭打造专门设置了生态廊道。在过去长达数十年间，由于边境线铁丝网阻隔，包括虎豹在内的大部分野生动物想实现跨境，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为此，近年来，经过中俄两国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的共同努力，国家公园管理局会同边境管理部门，在边境线上专门为野生动物打开了 " 口子 "。

中俄边境的群山与湿地丨何鑫摄

具体而言，就是沿着边境围栏，每隔几百米打开一个缺口，野生动物可利用缺口在两国之间穿行，实现跨境种群扩散。

如今，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东部中俄边境区域，这样的跨境野生动物通道已经有接近 300 个了，人为的国境线再也不会成为大自然中无法逾越的阻隔。特别是老爷岭南部和大龙岭两条廊道 , 已经日益成为东北虎从俄罗斯向我国扩散的重要通道。

北京师范大学监测平台在虎豹国家公园所拍摄到的东北豹丨 https://cx.resource.edu.cn/

2024 年 7 月 29 日，是第十四个全球老虎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公布的数据显示，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内的野生东北虎数量已由 2017 年的 27 只已经增至约 70 只。其中 2023 年记录到东北虎的繁殖家族 8 个、繁育幼崽 20 余只，分布范围超过 1.1 万平方公里。而梅花鹿、野猪、狍等虎豹主要猎物的种群相对丰富度也都增长了一倍以上。这片温带针阔混交林正日益显现出勃勃生机。

北京师范大学监测平台在虎豹国家公园所拍摄到的东北虎丨 https://cx.resource.edu.cn/

在虎豹国家公园所涉及的核心区域，" 虎豹出没，入山危险 " 的警示牌在路边随处可见。在这里的乡村公路，乃至一些主干道边，科研人员所布设的红外相机都已经能记录到虎豹活动的大量照片。甚至时不时还会有公众用手机拍到车外路边的老虎，这正反映了老虎数量的增加。

虎豹国家公园的警示牌丨何鑫摄

遇见老虎怎么办？

但是对于老虎而言，人类设置的界限对它们并不适用。随着种群数量的增加，本身活动面积就很大的东北虎，对于生存范围的需求也在不断增加。

例如新繁殖出的幼崽，随着它们的长大、成年，需要去寻找新的栖息环境。到了冬季，随着获取猎物难度的增加，都有可能使得老虎扩散到离人居环境比较近的地方。而这或许正是此次东北虎出现在七台河市勃利县的一个重要原因。

红外相机所拍摄到的雪地中的东北虎丨 https://16310686.s21i.faiusr.com/

虽然勃利县历史上并没有东北虎出没的明确记载，但就在勃利所属的七台河市紧邻的鸡西市，2021 年 4 月 23 日，其下辖的密山市，也曾有一只健康的雄性东北虎误闯入一个村庄。当时这只东北虎很快被捕捉救助，并重新野放。

没错，这只被命名为 "完达山一号" 的著名老虎，直到今年都持续有布设在黑龙江东宁一带野外的红外相机继续拍到它的身影。

从近年来东北虎出没的这几条新闻也不难看出，在我国境内的东北虎数量增加后，人们在东北的森林区域遇到东北虎的概率正在持续升高，它们确实会有越来越多的机会误入人居环境。

2021 年 5 月 18 日 " 完达山 1 号 " 在黑龙江穆棱林业局东兴林场被放归丨 http://lknet.ac.cn/

许多人因此担心，东北虎是冲着家畜和人而来，其实近年来的多项研究表明，通过对收集到的野生虎粪便进行分析，东北虎最喜爱的食物是野猪，其次为梅花鹿。与人类的关系上，东北虎的确并不回避人类的活动空间，但它们主要在夜间和晨昏活动，通常情况下，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被放归后的 " 完达山一号 " 丨 http://lknet.ac.cn/

目前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乃至东北的更多区域，我国已经建立了比较完善的预警监测系统，一方面用于监测相关野生动物种群的生存状态，另一方面也便于向人们发出安全预警。

在人迹罕至的林区或郊区，也会竖立警示牌，提醒人们已经进入野生动物活动区域。因此，如果真的来到了这些区域，人们需要首先自己提高警惕，最好是及时撤离。

今年八月再次出现在红外相机中的 " 完达山 1 号 " 丨央视新闻

如果真的与虎、豹、熊等野生动物不期而遇，要尽量避免让野兽觉得自己是一个威胁，要尽量地保持冷静、合理对峙、缓慢后退，也可以通过制造噪声转移它们的注意力。如果只是一味狂奔乱跑，反而容易引发动物的攻击行为。（）

遗留在野外的东北虎粪便丨何鑫摄

" 人虎冲突 " 只是偶发事件，" 人虎共存 " 才是常态。几千年几万年来，老虎和人类一直共存于地球之上，只不过随着人类的发展，老虎和其他野生动物都在被迫不断退却。如今，当我们采取了一系列保护措施之后，老虎回来了，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情。它标志着，生态系统，尤其是森林生态系统正在逐渐恢复原本的自然面貌。